今年3月份，日本的核電站在海嘯之后出現(xiàn)重大危機，引發(fā)全球?qū)税踩臀磥戆l(fā)展的擔憂，德國甚至出現(xiàn)了棄核打算。

究竟應該如何看待核電的發(fā)展？日本地震是否會阻礙核電在全球的發(fā)展？中國還需要在哪些方面提升核電工程水平？帶著這些問題，《第一財經(jīng)日報》記者對核工程專家、香港城市大學校長郭位教授進行了獨家專訪。

　　郭位為電子系統(tǒng)與核能可靠性早衰期研究的先驅(qū)，并在納米可靠性研究上獲得突破性的進展。他于2000年當選美國國家工程院院士，之后又獲選中國臺灣“中央研究院”院士及中國工程院外籍院士，為極少數(shù)同時獲美國及兩岸院士榮銜的學者。

　　無需因福島而產(chǎn)生核恐

　　第一財經(jīng)日報：日本福島核電站事故后，我們應怎么樣看核能的發(fā)展？現(xiàn)在不僅是中國，全世界都在討論核電的安全問題。德國更是要終止核能。作為核工程專家，你怎么想？

　　郭位：到今天為止，核電還是最好的方法，沒有什么可以取代的。這個“好”，我指的是無論從發(fā)電成本、安全性等方面來看，核能是較優(yōu)的。

　　你知不知道到今天為止，有多少日本人因為這次福島核電站事件而死亡？一個都沒有！已有兩個死亡的，一個是在里面淹死的，一個是得白血病死的，但那個人得白血病已經(jīng)四年了。但有一個非正式的民調(diào)顯示，60%的人都認為這次福島核事件至少導致一萬多人死亡，而其實至今沒有一人死于核事件。所以很多時候是心理問題。但這也是現(xiàn)實，沒有辦法。

　　根據(jù)聯(lián)合國的資料，過去50年，因為核電站事故死亡的人大概在5000人。而其中絕大部分都是由于蘇聯(lián)的切爾諾貝利事故。德國說是不用(本國)核電，但還沒有完全獲得國會通過，而且即使國會通過，仍有20%多的電力需要法國核電站供給。

　　日報：雖然核電的成本較低，但核廢料是否對環(huán)境構(gòu)成潛在威脅？

　　郭位：核廢料是不少人擔憂的，但迄今為止，核廢料的處理還算妥當。但因為帶“核”字的東西現(xiàn)在大家都很擔心，所以對核廢料也就很害怕。我相信未來新的核電廠處理核廢料會比較好。目前一般的核電廠核燃料燃燒不到10%，剩余90%都是廢料。如果把這個90%都燃燒掉，就沒有核廢料了。所以，以后的電廠是研究怎么樣把90%燃燒掉。

　　這個技術(shù)現(xiàn)在還沒有完全成熟，但在進展之中，中美兩國都號稱已有進展。如果可以100%的燒掉的話，世界上的鈾礦再燒個三五千年都沒有問題。

　　中國需要核能

　　日報：這次日核事故對中國的核電發(fā)展沖擊頗大，不少國人開始反思本國的核電戰(zhàn)略。我們留意到，有不少聲音都認為，中國雖然是一個核大國，但還不是一個核強國，你怎么定位中國在核能運用方面的位置？

　　郭位：中國也不是一個核大國。據(jù)我所知，中國的核反應堆不超過13個，而美國有100多個，法國有幾十個，日本也有50多個。從絕對值來講，中國不是核大國；從相對值來講，中國大陸核電占總電力的權(quán)重也只有1.8%，不是核大國——連香港這個城市的核電都達到了20%。

　　另外，我講一個事實。世界上雖然有些國家表示要停止發(fā)展核電，但動機各不相同。德國說不要核電，但又要從法國進口核電，因為短期內(nèi)尚無可以替代核能源的其他能源，這是不是有點以鄰為壑?。?/p>

　　日報：考慮到財政負擔和就業(yè)率兩個方面，一些西方國家的清潔能源政策看上去面臨停頓甚至倒退，你如何看待這個問題？

　　郭位：我常常問大家，你愿不愿意一個禮拜有兩天停電？我想沒有幾個人愿意。你不可能說又反核，又要有電，又要便宜，這是不可能的事情！如果說我們的電費增加一倍，不用核能也可以啊，但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會贊成。

　　日報：其他國家有沒有做得比較好的，可以搭配發(fā)展能源，逐漸增加較環(huán)保的清潔能源比重？

　　郭位：有，但我們還做不到。我知道有個很有意思的構(gòu)思，叫做差價收費，即以電力來源決定收費。運作方式是給用戶一張表，列出幾種發(fā)電能源，如水力、火力、生物能等等，還有相應的價格，用戶可以選擇。比如總數(shù)是100度，你希望有30度是綠色能源，30度水力，30度是火力，10度是核能。而1度電的價格各不相同：核能可能是1塊錢，填水電的話1塊2毛，如果用火力則是4塊，綠色能源10塊。然后你自己填要用什么樣的電力。電力公司收回這些信息后，會根據(jù)要求供電。很多人嘴上說要用清潔能源，但最后是否都會愿意出最貴的錢呢？問題是，你覺得可以做到嗎？這就好比說你拿500包方便面擺在學生宿舍樓下，旁邊放一個盒子說方便面可以自己拿，把錢丟進去就行，這個行得通嗎？

　　日報：看來經(jīng)濟問題嚴重影響能源政策。有什么辦法可以突破現(xiàn)狀？

　　郭位：世界上發(fā)展核能的國家有兩種，一種是高度發(fā)達的國家，像美國、日本和法國，另外一種是還沒有發(fā)達，但很想發(fā)達而且是發(fā)展速度很快的國家，像中國和沙特阿拉伯，只有這兩種國家對核能的需求是很大的。因為中國的電力缺得非常厲害，現(xiàn)在中國發(fā)展得這么厲害，缺電還這么厲害。所以，對于電力來源，這其實也是一個沒有辦法的事情。

　　日報：在你看來，在中國的能源戰(zhàn)略中，還是要發(fā)展核能？

　　郭位：目前為止，我覺得中國應該強調(diào)繼續(xù)研究，短期之內(nèi)，核電是逃不掉的。另外，說到能源，我們對節(jié)能做得并不好。像我們城市大學曾經(jīng)推廣廚余，中國人常常吃飯時是剩的比吃的還多，所以，我很擔心能源。我還常看到很多百貨公司，夏天開著空調(diào)門還是大開的。還有一些建筑物，對能源的回收可能不是特別重視。我們還要重視建筑材料、能源的建設，就是一方面要創(chuàng)新，一方面要節(jié)能。目前我們節(jié)能做得不好，創(chuàng)新可以再努力。

　　中國要吸取日本教訓

　　日報：那你覺得，中國應該從日本的福島事故中吸取哪些教訓？

　　郭位：首先，中國對核電站的安全，特別是相關人力資源還是非常缺乏的。其次，要強調(diào)制度化。我們都知道，中國人很聰明，但安全這件事不需要太聰明，最重要的是要仔細、要保養(yǎng)，跟聰明沒有什么關系，要靠制度化。核電站一定要比較嚴謹。最后，要有較高透明度。世界上出過三次核電事故，第一次是1979年美國三哩島核事故，但如果上網(wǎng)查，你會發(fā)現(xiàn)，有關報道少得很。原因是美國是最透明的，他歡迎大家來看，如果你都看完了，你就沒有什么可講的了。這三次當中，報道最多的是蘇聯(lián)的，因為他不給人家看，反而大家就會瞎猜嘛，對不對？

　　第三次是這次日本，剛開始他們管理方面的透明度也不好，但是他們的新聞報道透明度卻很不錯，所以外界慢慢也就冷淡了。

　　日報：我相信中國在制度管理、透明度以及在人才方面，均還需要提升。能否進一步介紹一下，在你看來，中國應該如何加強上述方面，能否舉一些例子？

　　郭位：核電安全有三部分，一個是核電廠的基建部分，這是硬件；第二個是管理部分，主要指管理機制；第三個是人員問題，當然，管理跟人員都是有關系的，但是我這里的人員主要是指操作員。

　　管理的話，比如說前幾天媒體報道稱，法國馬庫勒核電站發(fā)生熔爐爆炸事故——其實只是儲存室失火，跟核爆炸是兩回事。但它一燒就趕快給外界報告，雖然跟核沒有關系，這就是管理上很透明，需要這樣。

　　還有就是管理方面牽涉到硬件，像中國內(nèi)地的核電站，世界各國的技術(shù)和硬件都有，有來自美國、法國、俄羅斯、日本的，還有中國自己的，這樣的好處是可以多了解，但壞處是它不兼容。比如你的手機壞了，跟別人的手機零件可能不兼容，不能借別人的。

　　不過這不完全是中國一個國家的問題，只是中國這一點可能更嚴重。如果一個核電站出了問題，隔壁的核電站可能不能支援使用。核電站的發(fā)展已經(jīng)快50年了，它的理論都不難，但是要怎么樣算它的危機？怎么避免？這就很有學問了。

　　不僅是跟硬件有關的管理很重要，管理本身也很重要，還有對于人員的培訓，要怎么培訓？我們城市大學馬上就要成立一個核子與危機工程，是香港唯一的此類專業(yè)，內(nèi)地我不清楚，但應該相關專業(yè)也不多。我們就是希望能夠幫忙培訓人才，因為中國未來的核電站會很多，缺人才缺得比較厲害。